Techer

普通techer

岩岩

七天内第三更,可怕,果然抱着电脑枯坐办公室是要闲出毛病的。

---------------

早就想吐槽下我的各个奇葩同事了,苦于这一身懒骨头,一直没能动笔,今天就让我抱着这一腔艳羡的怒火,首先拿关底boss开刀。

关底boss姓L名A中间名略,L听起来太软了,让我们叫他A爷。

A爷是个有详细维基百科的男子,不是姓名职业生卒年完毕那种,光著作引用拉下来一页纸,利奥波第那科学院全票通过的院士,跟爱因斯坦普朗克居里夫人是一个单位的,手握两个博士三个硕士,学科横跨文理,分别是医学哲学社会学历史拉丁文,欧洲医学XX研究协会的第一任会长,在数所大学当了一圈校长系主任,左手医学右手历史横扫职场如烹小鲜,胡爷爷习先生施罗德默克尔的合照能摆半柜子,总之一个大写的、活着的传奇。

老爷子笑傲学界五十载,最后十年风云看淡归隐在我们这个小院里。我到院里报到的那会儿,正值他六十九岁,宣告退休前一年。

那天是个五月底,循着德国变幻莫测的惯例,早晚凉意侵肤,下午的温度全看雨量。彼时我恋情学业双双不顺,又临时从薪资不错的平级单位被抽调过来,心情正是低谷;在西语区耽了一年多,德语忘得清光,入耳能明白心里也有反应,偏偏张口即失语,被发配去分拣信件。

就是这么一个凉凉的下午,K小姐照旧地在茶水间打混,我坐在秘书桌子前头倒霉催地拆着信,一抬头看见个穿着深色薄款及踝长风衣的老爷子,白发半存、风度翩翩,正讶异间便被问了一句“君乃何方人士”?

???

见我蒙得厉害,老爷子换了英语重新问过,见我能接上,又问我之前在何处高就,听说在拉美,下一句便换成西语,勉强招架了两句,又换作拉丁文,这我只在本科时入了个门,哪里能张得开口,张口结舌着不知如何反应,对方随意打了个招呼,握了个手,又走进大老板办公室里。

随后被闻风而来的K小姐安慰道,A爷说话她也常常不明白,不是我的锅,二老板也从她办公室里钻出来,表示赞同。我那时傻啊,只道同事们好心安慰我,哪里知道A爷他说话——

就是听不懂的!

A爷时时地要来院里转转,或一两周,或一个月,没什么规律,只是每次来都让人有不久之前刚来过的错觉,见面也不觉陌生。那会儿我已经被安利了A爷的维基百科,每次见面都是满脑子弹幕疯狂刷屏:

偶像!学神!求考前摸手!不洗!签名!

只差没有调出手机SuperBoard疯狂打call。

很快我就拿到了偶像签名,并在此后的两年内不断拿到手软、头晕、见字过敏。

A爷写稿只用笔,我不信他一个学医的对电脑等机械有什么抵触情绪,可能全世界的医生都有一颗飚病历的心,明明能正常查收邮件,就是不乐意打字写稿,还不让弟子晚辈服其劳,一篇开幕演讲词写出了狂风卷薄云的变幻飘忽,然后要我翻译。

?????

我们办公室通常是大老板负责吃小熊糖切水果,二老板负责组织活动跟国内单位联系,K小姐负责和德国日本相关单位联系,马赛负责技术采买体力活,X会计负责做账报销发工资发补贴,我负责上课写信封及打杂,其他人略。

于是今天二老板跟我说,今天咱翻译个贺词哈,祝贺B大学海外工作处成立二十周年!不长,百来字。

我心说制式嘛,简单,谨慎谦虚地说交给我,二十分钟左右回您邮件。

打开邮箱一看,哦,图片附件啊。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加载出来一张倒着的扫描出来的学院抬头信纸,上面用飘逸如王羲之抽象如毕加索的字体写了满满一面,铅笔。

此处应有各国语言的mmp,贴在A爷明亮饱满的智慧天庭上。

我想着好盆友的导师也是某领域全国第一,不用手机,没有座机,找他的唯一方式是办公室碰运气,以及按门铃。

成功地安抚了自己,我忍。

先给二老板去了封邮件致歉,解释说恐怕要迟一点,再放大图片打开Word开始琢磨老爷子到底又作的什么妖,顺便还得拿铅笔标注下不懂的字句,一会儿好向K小姐咨询。正辨认着,手机“叮”地一声,戳开是二老板的邮件,上书贺词核心要点,及“其他均为老爷子自行发挥,意译即可”。

得令!英明!

难以在不上原文的前提下透彻说明A爷的用词有多可恶。

引用,及奇怪的引用,比如开头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

???

若不是早被坑过我都不知道Lernen und fortwaehrend ueben是学而时习之你知道吗?

而且!这和人家工作处成立有毛线的关系!

K小姐说你不要跟哲学社会学的大拿辩关系,他会告诉你这要从人和宇宙的关系说起。

第二句,旧正字法、古德语,总之是打开六万五的德汉词典会方括号标着【雅】【旧】的用法,不仅让你抱着字典怀疑人生,直译的话大概是“呜呼,吾等乃汝之兄姊,自当互通有无,以期与贵邦长久*^%&^#*&*……”,编不下去了。

下一句,倒装。

第四五句,没问题,就是写得十分冷酷,一点不热情,还用了虚拟语气表达了对未来合作的不确定性。

最后一句,破句。

一共六句话,带签名八十五个字,我译出了小二百,翻得我捂着心口反省人生,既惭愧德国住了好几年德语还是文盲,亦痛心多年不归家母语抛诸脑后。好容易检查了两遍,忍着自己辣眼睛的用词点了发送键,看一眼时间,整整四十分钟。

这四十分钟是什么?是神对凡人冷酷的笑声:“呵!”

A爷工作上冥顽固执不通人情,生活上也并没有让人省心。去人民大会堂开会,住在北京饭店,早上起来,别的学者都自觉在大厅等着大巴送过去,接待方一点人数,不好,A爷不见了!联想到某些晨跑迷路在我大北京的学者,当即开始电话疯狂找人,接通后那头一脸迷茫,声称这么点路走路不成吗,还要坐车?迷路?不会,北京我熟。

……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

于是整场会议接待方唯一的任务就是,会议后送背着吉他的老爷子到后海某酒吧。据可靠消(抱)息(怨)称,老爷子一踏出车门就走街串巷踪影全无,他一家家挨着找过去才发现人正抱着吉他踏着高脚凳在台上跟某乐团一道引吭高歌。

“我去他这么有钱开个会还要赚外快!”学长“嗷呜”一声长嚎。

这个世界对没有技能点的人真是太不友好了。

除非一时兴起,A爷是不怎么跟我们搭话的,倒非不屑屈尊,实在是他跟我们没话讲,旁人对他言辞古雅的神神叨叨也颇有微词。通常非聚餐不出现,理事会例会无茶点不出现,院里最经常出没的地点是厨房,自带强大气场,迅速搜刮零食存货,随即飘然远引不知去向。我们知他退休后校长办公室未得保留,只家里院里两头跑跑,时不时参加个学术会议,地点越远越好,权当带着老婆环游世界。

竟似真看得淡了,但一个搞学术的,理应从未热烈,又谈什么淡了呢。

去年前任二老板退休,Y小姐离职,散伙饭上A爷姗姗来迟,一手一个淡灰色牛皮纸封好的小花束,新娘捧花大小,说来个惊喜,自己挑。两人分了拆开,一束橙色郁金香搭香槟玫瑰满天星,一束微型向日葵配金丝桃小雏菊,恰是两人最爱,交换了各自欢喜。

饭毕酒冷,余人尚忙着剩菜打包,老爷子喝得半醉,站起来说不用送,散个步挺好,颇为奢侈地给了一人一个拥抱,薄风衣搭在手上,施施然走了出去。

A爷时年七十一,身量并不高大,仪态也说不上多么挺拔,然则一步迈出,足力所即便是己路,透过玻璃窗望其背影,竟似已不在此间。

如是风姿,教人心折。

--------------

今天被老爷子的手稿虐了最后一把,明儿又刚好是我的散伙饭,想到从前同事走的时候,就记上这么一篇。

评论
热度 ( 6 )

© Techer | Powered by LOFTER